一筆1000萬元的貨物“出口”80次，可以貢獻8億元亮麗的出口數據。

劉濤（化名）是深圳一家電子出口企業(yè)老總，這個“深喉”昨天向《第一財經日報》記者揭開了一些外貿企業(yè)出口虛增的“暗道”，其中一大隱蔽手法是，境內企業(yè)通過偽造出口獲得境外貸款的資質，由此套取外匯入境。如此這般，這筆“本金”既可以獲得利率和匯率的差價收益，也可以用來購買銀行短期理財產品。

這類猶如禿鷲般逐利的資金便是業(yè)內俗稱的熱錢的一種。就近來說，造假企業(yè)通過“出口”香港就能獲得這樣的套利資金。

解剖類似的案例可以部分解釋近期內地對港出口“坐火箭”的原因，亦成為海關和外匯管理部門有的放矢加強監(jiān)管的現(xiàn)實教材。

漂亮的數據

海關總署周三公布的數據顯示，4月進出口數據均明顯高于市場預期，其中出口同比增長14.7%，高于上月的10.0%。前4個月，內地與香港雙邊貿易增長66%。而在3月份，內地對香港出口則增長了92.9%，創(chuàng)造了從1995年3月以來的最高增速。

事實上，就在海關公布4月數據的前兩天，國家外匯管理局發(fā)文要求嚴打貿易項下可疑操作。結合人民幣自4月下旬的連續(xù)狂飆，有關熱錢借道經常項登陸的猜測成為市場主論調。

亦有多家外資機構引用韓國、中國臺灣以及中國香港的數據稱，其進口數據與海關公布的出口數據不盡相符。

盡管海關總署曾強調，內地對香港的出口和香港對來自內地的進口統(tǒng)計方面存在口徑等差異，但市場認為這不足以完全解釋數據高漲的全部原因。

法興銀行經濟學家姚偉稱，內地與香港的貿易數據存在一些貓膩，主要原因是存在大規(guī)模投機性資本借道貿易賬戶進入內地。

本報記者根據海關總署的公開數據計算，4月內地與香港的貿易同比增長了55%，而對其他國家和地區(qū)的增幅則是12%；同時，內地對香港貿易順差為382億美元，而當月整體順差規(guī)模是182億美元。

“與我們交談過的一些企業(yè)承認，他們正在進行一些利率套利行為。我們估計，這對貿易規(guī)模增長數據（包括進口和出口）形成的偏差約為3~8個百分點。”姚偉在其報告中指出。

國信證券首席分析師周炳林則稱，（內地與香港貿易轉口數據兩端）偏離的部分原因就是企業(yè)虛報出口騙取退稅以及虛假貨流配合資金入境。

經濟學家們坐在辦公室的分析得到了劉濤現(xiàn)實案例的證實。

“同一批貨物，假如通過‘香港一日游’等貿易形式反復來回80次，出口1000萬元的貨品，將變成8億元。”他說，企業(yè)這樣進進出出反復倒騰，目的未必是為了騙出口退稅，根本原因還是使大量資金通過貿易的渠道進入了內地。

通常來說，企業(yè)制造虛假出口的目的包括這幾類：騙取出口退稅；降低銷售稅負（為規(guī)避內銷稅率，采用到港澳“走一遭”的方式，再以幾乎零關稅進口內地）；“搬運”熱錢入境套利。

3月份貿易數據令市場眼前一亮之時，本報就報道，有公司通過深圳保稅區(qū)貨物“兜圈游”日賺匯率差200萬元。

“對外貿易熱起來，并不是國際經濟形勢好轉在推動，最大的推手竟然是‘理財’驅動。”劉濤說。

操作手法

在整個熱錢套利鏈條上，偽造巨額貿易是第一步，關鍵步驟是通過“內保外貸”獲得外匯資金。

所謂“內保外貸”，是指境內企業(yè)向境內銀行出具信用憑證等擔保條件，并在銀行存入一定金額的資金后，其境外子公司可以從境外銀行獲得融資。比如，企業(yè)在內地銀行存入一億元，香港公司那邊銀行貸出美元或港元。

劉濤稱，企業(yè)的產品自己賣給自己，手中拿著貨物貿易齊全的單據，要辦理“內保外貸”業(yè)務不難。

以香港為例，劉濤說，內地銀行與香港銀行之間的利率差，內地銀行推出五花八門的理財產品，以及今年來人民幣升值加速，這三大因素，促使一些人通過貿易渠道把境外的資金調到境內。

本報記者了解到，在香港地區(qū)港元貸款年利率一般是2.25%至2.5%、美元是2.19%，而內地五大行一年期存款利率是3.25%。一般中小銀行存款利率為3.3%。

這樣就存在一個百分點左右的利差，假如有1000萬元資金，“利潤”就是10萬元。此外，還有人民幣升值的因素，以及各種動輒4.3%以上年收益的理財產品，1000萬元資金進來，一年收益不下幾十萬元。

“但僅1000萬元是不夠的，必須騰挪分拆出多個1000萬，要設法像孫悟空一樣吹毛變出無數小猴，貨物貿易就是最好的載體。”劉濤說，同一批產品進進出出多次，就可以把1000萬元的貨款變成8億元。尤其是人民幣升值加速時，‘香港一日游’變得更活躍。”

需要注意的是8億元只是偽造出口的金額，企業(yè)需要以此為“憑證”在境外獲得貸款。

今年來，人民幣升值加速，目前已沖破6.2的大關。來自中國外匯交易中心的最新數據顯示，5月9日人民幣對美元匯率中間價報6.1925，較前一交易日繼續(xù)上漲55個基點，已連續(xù)第四個交易日上漲，并再次刷新匯改以來紀錄。今年以來，人民幣累計升值已超過1%。

業(yè)內人士稱，以前虛報出口需要把貨物真正拉到“港澳一日游”，而如今這種情況卻在發(fā)生變化，僅在保稅區(qū)內就可以完成“一日游”。

“貨物就在保稅區(qū)里，有專業(yè)人士可以幫你把所有進出口所需的出口合同、信用證等等單據全部弄齊全。”劉濤說。

而一外貿公司業(yè)務員陳某則告訴本報記者，廣東外貿量大，有些保稅區(qū)監(jiān)管不嚴，同一樣貨品，甚至在不進行加工的情況下，也可以在保稅區(qū)“出口倉”到“進口倉”來來回回，有時為了掩人耳目，只是換了一下外包裝，完成了出口轉內銷。

深圳福田保稅區(qū)內一家提供虛假出口“業(yè)務”的公司人士也反映，今年一季度，這家公司曾經幫助一位客戶將同一批橡膠原料來回出入境操作了41次。

合力監(jiān)管

除了上述做法，還有外貿企業(yè)通過虛開發(fā)票、提高出口報價引入熱錢，但這并不是新創(chuàng)意。早在2012年熱錢進入亞洲初期，就有學者對本報記者表示，在中國資本項目未完全放開的情況下，熱錢很有可能借道經常項進入內地市場。

跨境交易監(jiān)管機構國家外管局已經出臺了一系列法規(guī)來抑制資本流入，其中包括約束銀行保持外匯凈敞口的能力，同時采取嚴厲措施抑制重要的非貿易相關渠道的資本流入，嚴格限制虛報單證等行為。

本報記者從接近決策層處了解到，高層已開始關注廣東深圳等地近幾個月來“登峰造極”的對港貿易數據，并可能嚴查原因。另有多位外貿系統(tǒng)人士透露，相關部門從上月起已開始嚴查虛假貿易。

海關方面的監(jiān)管也在升級。深圳市經信委官員告訴本報記者，正對福田保稅區(qū)等海關特殊監(jiān)管區(qū)內的企業(yè)進行監(jiān)測和整頓。

“最近，海關查得非常嚴格，基本每柜貨品都要開柜檢查。”深圳一家玩具企業(yè)的老總昨日告訴本報記者，“之前經濟不好時，海關還是比較松的，不一定都開柜檢查，這令企業(yè)有作弊的空間，有些企業(yè)騙取退稅或洗錢是時有發(fā)生的。”

有業(yè)內人士擔心，出口數據“虛增”會影響到國家宏觀經濟判斷出現(xiàn)偏差。“目前，國際經濟并沒有明顯回暖，出口不可能這么熱，而且高技術產品出口屈指可算，低附加值產品轉型為高附加值產品需要一定的時間，希望有關政府部門要重視目前的情況，勿認為形勢一片好轉而過于樂觀。”

中國國際貿易學會常務理事、清華大學中美關系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周世儉告訴本報記者，隨著多個政府部門目前齊發(fā)力，出口虛增的勢頭已得到遏制。這從一些地區(qū)接下來的出口數據中可以看出。